今年平遙影展的時間,提前到了9月24日-9月30日。雖然官方給出的說法是往年10月天氣陰冷,在站台露天劇場放映溫度太低,今年提前可以暖和一些,但實際上還是能感受到,進入第八屆的平遙影展,其實有著更大的野心。
這份野心一方面來自於內容本身,之前平遙與釜山電影節撞期,許多影片對世界首映/亞洲首映放到哪個電影節頗費思量,但如今平遙時間大大提前,這無疑可以將一部分影片的首映權拉到自己這邊;另一方面是話題性,要知道往年9月底電影領域最大的熱點都是國慶檔影片的首映禮,但今年平遙選擇和國慶檔宣傳正面對撞(同時對撞的還有FIRST在北京舉辦的驚喜影展),這需要在各方面保持更高的聲量。那麼問題來了,今年平遙的舉辦效果,和其野心是否相匹配呢?走到第八屆的平遙,有著哪些無可替代的優勢與新的問題?
黃牛·聲量·炸雞
本屆影展的開幕式上,影展創始人賈樟柯在台上表演了一個小節目,演唱了他在電影《陽光俱樂部》里唱過的歌曲《Don't Worry Be Happy》,許多來自國內外的電影人一起來到台上,和賈樟柯邊唱邊舞,平遙就在這種恣意、放鬆、歡快的氛圍中開幕了。
事實上今年的平遙也確實是在「worry」和「happy」之間遊走的,開幕這一天雖然「happy」,但就在前兩天,平遙影展剛剛因為購票網站崩潰的問題,在影迷群內被網友們謾罵。官方給出的解釋是有黃牛惡意刷票,導致伺服器過載,只能再次開票,浪費了很多購票觀眾的時間,後來賈樟柯也專門發微博道歉,說之前一直沒有對接過專業的購票平台,全靠團隊搭建的網頁撐著,但今年購票人數大大增加,再加上黃牛的擾亂,自然會產生各種各樣的問題。
之所以黃牛會參與,主要還是與王俊凱和平遙影展的深度綁定有關,今年是王俊凱第四年擔任影展的特約策展人,按照往年的慣例,王俊凱一定會出現在平遙,但不確定什麼時候會出現,所以黃牛們早早就把一些電影票搶在手裡,囤積居奇,而困擾的是真正想看電影的影迷。
同樣困擾的還有王俊凱的粉絲們。在今年電影節第一天的清晨,電影宮紅毯區就圍繞著大量等待的粉絲,他們為了佔據優勢位置,一大早就來等待,而開幕式是在晚上舉行,這意味著他們要等整整一天,但沒想到的是王俊凱並沒有來參加開幕式,對他們來說無異於浪費了整整一天的時間。好在王俊凱在閉幕式出現了,今年王俊凱行程很滿,第二天還有北京《749局》的首映活動,但他仍然風塵僕僕地趕到平遙,走了紅毯,在閉幕式上頒了獎,確實很辛苦。
粉絲的到來持續帶動了平遙影展的出圈以及古城內的經濟,恰逢國慶黃金周前夕,古城內的餐飲及住宿本就十分緊張,如今大量粉絲湧來,古城內更顯熱鬧。客棧和飯店的老闆們緊跟潮流,也學會拿影展及王俊凱做營銷,走在路上能看到很多街邊上的老闆在開直播,回答大家王俊凱什麼時候來的問題,而去年被賈樟柯及王俊凱推薦的下西門炸雞腿,更是把二人對談的視頻作為宣傳物料,在店內循環播放。
大量的遊客和觀眾,對古城和電影宮的接待能力都提出了更高的要求,恰逢這幾天平遙下雨,古城內積水嚴重,交通非常不便。而電影宮內更是處處人滿為患,電影宮中為數不多的餐飲之一——站台露天劇場斜對面的麵館,到了飯點想點上一碗面需要排隊半小時以上,很多記者忙著出稿和看片,只能餓著肚子,或者買漢堡薯條充饑,但天天如此,確實難以消受。
不過對於媒體工作者來說,這些都還在可接受的範圍內,更難熬的是影展密集的排片,以及與國慶檔工作的衝突。我們觀察到許多記者早早地離開了平遙,或者先來到平遙再趕回北京之後再趕回平遙,可謂身心俱疲,畢竟國慶檔的報道工作同樣重要。所以目前影展的舉辦時間是否合理,還有待商榷,我們採訪了幾位媒體人,大家都表示原來的時間其實更理想,國慶后正好電影市場進入相對平緩的時期,可以心無旁騖地來對平遙影展進行報道,關於這一點,賈樟柯也在社交媒體上表示會再與團隊討論。
無論如何,今年平遙由內到外的熱度都有了,在離開平遙的前一天晚上,筆者和朋友們在古城的飯店裡吃飯相聚,旁邊的服務員和客人聊天,說今年平遙影展的全球首映率是43.9%,介紹得特別專業絲滑。我們以為是影展和古城裡這些飯店都合作好了話術給客人介紹,請她過來一問,原來是服務員自己查的,因為對影展特別感興趣,而且來的很多客人都對影展好奇,所以就記住了。平遙影展的影響力擴大可見一斑,已經深入這裡居民的人心了,這也是從平遙作為一個電影節展從「一」到「八」的積累與突破。
爆冷·圈子·心累
說回到影展內容本身,今年的選片可以分兩部分來看,華語部分相對屬於小年,外片部分相對屬於大年,而且本屆很有趣的一點是,首次請到以中國導演為代表的評審團來評外片,請外國導演為代表的評審團來評華語片,這就導致了今年的評獎結果十分出人意料,完全不按常理出牌。
藏龍單元最佳影片《喀斯特》,是全場最大的冷門,講述了在中國西南遠離城市的喀斯特地區。養牛人子英為了給牛治病,奔波在村鎮之間,來回問診路上的經歷也勾連起了她的過往。導演楊穗益是一名95后,男女主角由他的爸爸媽媽飾演,影片成本也很低,裡面有大量的長鏡頭,可以說拍攝手法十分「原生態」,沒想到獲得了以戛納最佳導演米格爾·戈麥斯為代表的評審團青睞。
相反,藏龍單元一些一開始頗受關注的影片,最後卻顆粒無收。比如開幕片《怒江》,由賈樟柯監製,王硯輝、鄧恩熙主演,具有一定的商業性;香港選手《淺淺歲月》,女主角葉童全程都在平遙,也出席了頒獎禮;之前在柏林電影節拿獎的王麗娜導演新片《村莊·音樂》等等,按照以往影展的情況,很大概率會給到獎項的表彰。
也難怪有影迷評論說戈麥斯的到來整頓了平遙的「圈子」,國內的電影節展,人情關係和導演履歷一定是格外要看重的加分項,但如今外國導演加入,完全不必理會這些約定俗成的「慣例」,而是根據喜好和影片本身來進行評獎,這會讓評獎結果更加公平,但也勢必會使獎項的歸屬變得難以捉摸。
不過對於像楊穗益這樣無背景的導演來說,這肯定是獲得了「潑天富貴」,也難怪得獎后他會激動地飛撲在頒獎嘉賓身上。平遙很好的一點是在對於創作者的表彰上,不僅是榮譽鼓勵,還會給到真金白銀的支持,藏龍最佳影片會給到100萬的現金獎勵。之前幾年的藏龍最佳影片,基本都登上了國內院線,年輕導演們獲得了更多的機會,這也是一個好的影展應該秉持的初衷。
平遙每年的選片都比較多元,不乏許多爭議之作,去年《浪漫的斷章》就因為映后導演和觀眾的奇葩對話而出圈,今年雖然沒誕生《浪漫的斷章》那樣的「神作」,但還是出現了像《別把作文當回事兒》《時間旅館》《星星與月亮》等爭議較大的「怪片」,可以說在選片的多樣性上,平遙影展在國內的電影節中始終走在前列。
外片部分今年的片單比較好,大多數是戛納導演雙周單元的片子,這本就是現在戛納電影節的寶藏單元,很多人都把焦點放在戛納主競賽或一種關註上,但其實導演雙周也有很多的小眾佳片,平遙邀請他們來競賽,既發掘了佳作,又和其他電影節在選片上形成了一定的差異性,一舉雙得。
對於影迷觀眾來說,平遙的迷影氛圍一直以來都是極佳的。今年請到的很多國內外重磅嘉賓,在電影宮附近經常可以遇到,比如古城外有兩家燒烤店,每天過了晚上12點,就成了影迷們歡聚的天堂,關錦鵬、章宇、伊藤詩織、戈麥斯、陳果,還有許多只能在電影與教科書里看到的電影人們,都在這裡吃燒烤,可以近距離交流。這一方面是因為古城附近到了晚上能吃飯的地方太少,另一方面也是來到平遙,電影人們沒有那麼緊繃,願意更加放鬆地享受這裡。這確實是其他嚴肅的安保重重的電影節很難做到的。
作為平遙影展的核心,賈樟柯今年仍然很重視和觀眾與影人之間的互動,除了開篇提到的上台唱歌之外,他經常還會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一些即時的心情,比如影展臨近結束時他寫了一句:「心累。」這讓大家感受到賈樟柯也不是聖人,操辦這麼大的一個影展確實不容易,而且每天在電影宮的各個地方都能看到他的身影,給電影首映做導賞、陪領導嘉賓、出席各種交流活動、回答網友提出的問題、抽空還得給來往的影迷和志願者簽名,可謂把自身的能力發揮到了極致。
而從商業的角度來說,賈樟柯也確實是平遙影展最重要的招牌。今年汾酒請賈樟柯做形象代言人,合作了一支短片,影展每場電影放映前都會播放這則廣告,許多觀眾已經能把廣告詞倒背如流,在電影宮裡也經常能看到汾酒的露出,各種活動前的口播也一定會給播報到位。作為平台的平遙影展,在商業統籌及與各大金主的合作上愈加遊刃有餘,這也是一步一個腳印摸索出來的。
突然想到平遙創立之初,在規格、選片等各方面都有著比較濃重的戛納印記,但是走到今天,平遙已經有了自己最獨特的優勢——那就是人情味。即使是商業上的事,都會讓觀眾感覺到親切,不會反感,殊為難得。
就像今年影展在某場活動中展現的那樣,賈樟柯在台上分享,突然看到了台下一個身著卓別林裝束的「行為藝術家」,他並不是影展官方安排的,只是自發地來到這裡,恰好上一屆平遙影展的宣傳形象就是卓別林,賈樟柯臨時起意將他請到台上,讓他表演了一個小節目,還與他熱情地擁抱了一下。之後賈樟柯在社交平台上寫道:「我在台上看到他,他坐在觀眾席靜靜聽年輕導演分享,我一下被感動了。」那一刻,很多人都被感動了。
嫡系·故土·重聚
說了這麼多,作為一名辦了八屆來了七屆的媒體工作者,筆者還是能感覺到今年平遙在潛移默化間發生的變化,前面提到的更多是表象,如果歸納起來,可以總結為:在舉辦時間和聲量曝光上更具野心、在設施及組織等方面暴露出的問題愈加明顯與尖銳、選片風格和評獎風格越來越不走尋常路、人情味與商業化正在有機地融合,雖然還未達成平衡,但已經略有成效。
除開影展放電影和交流這些方面,更有成就感的應該是今年平遙很切實地讓大家感受到了:前些年的播種終於到了收穫的時節,許多跟隨著平遙影展成長起來的青年電影人,現在也成為了行業里獨當一面的創作者,甚至可以帶著作品回到這裡放映交流。
比如此次影迷嘉年華單元放映的《出入平安》,恰好也是國慶檔新片,導演劉江江最初帶著劇本《上天堂》來到平遙,在這裡劇本被看中,後續才有了拍成《人生大事》的機會,短短几年,劉江江也成為頗受矚目的新銳導演,而他的起點就是在平遙。
同樣具有代表性的還有孔大山和王一通這對CP組合,兩個人相識於平遙,共同創作的《宇宙探索編輯部》在這裡拿了藏龍大獎。今年閉幕式上,影展專門邀請了王一通的短片《敲堡壘的門》來放映,二人站在台上感慨萬千,他們的友情與創作歷程,平遙一路都見證了,所以這裡對他們的意義格外不同。
我們經常會聽到「戛納嫡系」「柏林嫡系」這樣的稱號,這是電影節通過一年又一年的扶持,在培養忠於自己的優秀創作者,雖然目前還沒太聽到「平遙嫡系」的形容,但每年我們來到平遙都能看到一些熟悉的身影,這些創作者把平遙視作一方精神故土,這種聚合力和陪伴感,確實不是「嫡系」二字能夠簡單概括的,更像是老友重聚。
就像評審團主席關錦鵬提到的,今年他之所以答應過來,一方面是對平遙的氛圍感興趣,另一方面是在閉幕式上他會給英國著名影評人湯尼·雷恩頒獎,當年他的電影就是經由湯尼引介到國外,最早他和賈樟柯認識,也是通過湯尼的介紹,所以今年聽說有機會給湯尼頒獎,他一定要來到這裡,同時他和湯尼相約,明年有機會還要一起來。
仔細想想,我們這些媒體工作者和影迷每年樂此不疲地來到平遙,除了看電影,也就是為了那老友相聚的瞬間吧,在秋季的古城裡,許久未見的朋友們在酒館里喝一杯,敘敘舊,聊聊這一年的『』happy」與「worry」,然後相擁告別,約定好了明年繼續在這裡歡聚,共同隱入月色中,這是平遙影展帶給所有人難以替代的回憶與浪漫。
那麼,繼續期待,第九屆平遙,我們再會。